我有时候晚上去咖啡馆,他亦耐心陪伴。也许旁人看来,我们也是一对平凡相恋的烟火男女。只有我自己知道,这种感觉有多么的不真实。偷情一般的感觉。周五的夜晚,我在厨房做色拉,听到他在屋里接电话,有些模糊的音调,简单几句应对,应该是他的妻子。似乎说的是假日,要他回家来。他次日返回香港。周末fredy给我打电话。因为我之前曾致电询问他有没有合适工作可做,他告知我说之前就有香港一家店找过我,可是他觉得不合适我的风格,而且风格偏商业也怕我不答应所以一直没有应承对方,现在他问我要不要考虑。我在fredy办公看到的商业广告合同上的名字时,有点受宠若惊。那个品牌在尖沙咀新太阳广场的一大爿店铺,囊括了时尚珠宝,奢侈时装和女饰周边产品,在名媛和贵妇的交际圈内销售口碑都的非常好。fredy说春款的新装风格华贵,跟我的气质其实不是最契合,但据说对方设计师钦点了我的名字,并且开出的酬劳数字足以令人心动。现在这样的时境下,我还有什么可挑剔。两日之后我和一班同事正式进驻位于港龙的沙龙工作室。拍摄工作进行到第三天,我趁着补妆的空隙,低声问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助理:“那个女孩子是谁?”她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,神色非常的诧异:“你不认识她?”助理小澄指了指我身上的价格过万的纱裙:“这件——”她手指点向摄影棚旁边挂着的一整排奢侈女装:“这些——还有那些皮包,都是她的。”我惊奇了一下:“她是老板?这么年轻,看起来二十岁吧,居然拥有二十四间名店。”助理小澄羡慕地笑了笑:“钱小姐夫家财厚,这么几间店铺不过是开来供她消遣。”我心头忽然升起不祥预感,“她是……”小澄继续说:“就凭她嫁了劳家卓这份本事,一半香港人都得对她肃敬三分。”我脑中的血液倏地往下落。有一瞬间我眼前是黑的。化妆师在我眼睑上方补眼影。我顺势闭起了双眼。其实拍摄的第一天我就在棚内见过她,当时我总感觉有人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投在我身上,但我看到的是一个乖巧平静的女孩子,所以也并没有多加留心。原来我已在明处已供人打量三百回合尚不自知。这么措手不及的狭路相逢,我惊慌得好似做贼。接下来的半天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拍摄的姿势僵硬,耳边一直嗡嗡作响,有好几次甚至撞到了挡光板。摄影师不断皱眉头,最后只好挥手放工。钱小姐被创意总监请上楼去看样片,收工时她下来同摄影师和几位模特招呼,轻声细语的样子,态度非常的客气。经过我身边时,我仔细看了看,那个女孩子非常年轻,仿佛是大学生的打扮,齐眉黑色刘海,长长的直发,穿白色毛衣粉色裙子,娇俏可人。完全看不出有经商的精明气质。我转眸又看了一下,心底咯噔一声惊跳,仿佛坚冰碎裂的一声刺痛的脆响。从我的眼角余光望过去的侧影,是我四年前在镜子里面看见的影子。电光火石的一霎那,我顿时明白了。怪不得我有一次造型师给我梳刘海,麻花辫子在耳边盘成发髻,他们店里送衣服过来的女孩子笑着对我说:“江小姐这样,年轻许多,有点像劳太太。”语气似乎是莫大的恭维。我当时觉得荒唐,轻轻一笑带过。原来竟是真的。原来她们不是开玩笑。我如坠冰窟,牙齿打起寒颤,成身仿佛被冰镇过。原来竟还会痛。原来我经过那样的岁月,竟还会觉得灭顶一般的痛楚难当。他娶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江意映。劳家卓真是一世都爱这类芭比,打碎了一个不要紧,转身又娶了一个更漂亮更精致的替代品。我眼前一阵黑雾,仓促地扶住了一把椅子。阿卡走过来问:“映映,你没事吧?”我摇摇头。我躲进洗手间,用冷水洗了一把脸,又抽了两根烟,镜子里的人失魂落魄,好像个女鬼。我甩手用力抽了两下自己脸颊,勉强聚集起了一点点精力,方慢慢地走了出去。我提着包走出大楼,看到钱婧站在台阶前,她丝毫没有架子,主动同我打招呼:“江小姐,辛苦了。”我慌忙堆起客气假笑:“不会。”她笑着说:“江小姐现在是要回去?”我对着她点点头,喉咙好像有火在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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