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位年纪稍长的内侍从外头进来,嗓音尖细刺耳:“好哇,原来你们一个个在这躲懒!别怪我没提醒你们,晋国公殉国那回圣人曾说过,等到平定了淮西,定会来祠庙吊唁晋国公,如今凶党退却,天下大定,圣人这两日就会前来吊唁,趁圣人尚未驾临,你们赶紧给我打扫,要叫我发现一处不够干净,自己去外头领板子!”
这时外头忽然大乱,又有两名宦官闯进来道:“不好了,出事了。”
“怎么了,刘公公,为何急成这样?”
“快走快走,宫里都乱了。”
“没头没脑的我们也听不明白呀,刘公公,别着急,慢慢说。”
刘公公跺脚:“什么慢慢说,出大事了!军中刚送了急报,世子在邠宁跟吐蕃对峙的时候,数万藩兵越过横山奇袭鄜坊,鄜坊府屯粮不足,世子拔军前去救援,好不容易解除了鄜坊之困,结果在进城时,有军士射毒箭暗算世子!”
众宦官大惊:“暗算?是朝廷的士兵?”
“那军士不知谁派来的,这两年一直混在世子的军队里,射中世子后,世子当场将此贼砍下了马,然而贼子早有准备,马上咬毒自尽了。那箭毒得厉害,世子想必也知道自己凶多吉少,军士报信时,他还强作无事,说穷通寿夭实乃常事,要爷娘莫难过。还说清虚子道长年纪大了,倘若他死了,别让清虚子道长知道。”
几名内侍眼睛红了:“世子还这么年轻,连亲都未结,真要有个好歹,成王殿下和王妃怎能受得了。清虚子道长已近耄耋之年,这一下怕是熬不住。”
前头那人啐了一口:“少在此聒噪,速回宫里去。世子吉人天相,定会无事的。”
另一人道:“成王殿下和太子已经带着擅长疗毒的奉御赶去兴平了,淳安郡王和清虚子道长也一同出发了,要是能及时赶到,或许还有救。”
他们显然也觉得希望渺茫,仓皇间一齐往外涌,滕玉意魂魄无依,不自觉也跟了上去。
“报信的军士说,鄜坊的百姓在帐营外守候,要么送药要么送医,死活驱不走,他们说蕃军围城半月,本以为要巢倾卵破了,没想到世子前来救了围,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这位少年将军,就出了这样的事。”
滕玉意浑浑噩噩听着,生前对蔺承佑并无好感,孰料此人跟她一样不得善终,听了一阵陡然意识到,她在此处游荡,阿爷和阿娘又在何处?都死了三年了,为何还是见不到爷娘?
她心急起来,飘飘然往外寻,眼看要飘出祠庙的阍门了,一个苍老的嗓音在她在耳边唱和道:“滕玉意!”
那嗓腔分外清越,响遏行云。
“滕玉意!”
滕玉意惘然四顾。
那老者道:“还不肯回么?”
滕玉意像被人曳住了衣领,身子往后一晃,扑通一声,她仿佛重又跌回了池塘,但是这一回周围不再是冷冰冰的塘水,而是暖洋洋的热流。
她漂浮在其中,渐觉胸口注入了热气,眼前水波粼粼,好似有人影晃动。
刹那间,耳边的声音大了起来,这回变成了熟悉的嗓腔。
“玉儿!玉儿!”
滕玉意眼皮发黏,无论如何睁不开眼,身上仿佛千钧重石,压得她无力动弹。
“我的好孩子,这是怎么了。”
有人开始推搡她的肩膀,滕玉意手指微微抖动了下,像有人移走她胸口的巨石,她猛地倒抽一口气,一下子睁开了眼睛。
面前是姨母焦急的脸庞。
“玉儿。”
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:“醒了,醒了,终于醒了。”
滕玉意惶然睁大眼睛四处看,随便一动弹,胸口便撕裂般地痛。
杜夫人俯身将滕玉意搂入怀中:“是不是做噩梦了?吓成这副模样。”
滕玉意惊魂未定,试探着去摸姨母的脸,还没碰到便哆嗦起来,唯恐这又是一场梦,自己仍在冰冷的池塘里。
杜夫人从未见过滕玉意副模样,反手抓住滕玉意的手:“到底怎么了,姨母在这呢,不怕,什么都别怕。”
又对身后的下人道:“昨日绝圣和弃智两位道长留下了收惊符,快熬了水给玉儿服下,她前晚在竹林里受了惊,看这模样分明是吓坏了。”
滕玉意眼泪止不住往下流,姨母的掌心温暖干燥,真真切切包覆着她的手,还好她活过来了,这种死而复生的滋味,任谁都无法体会。
她更咽着抱紧姨母:“姨母。”
杜夫人既惊讶又心疼:“快,快去青云观请两位道长,说玉儿受惊了,请他们上门施法。”
滕玉意伏在姨母肩头上摇了摇头,眼泪却淌得越发凶了:“没事,我只是……我只是做了个很长的噩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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