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翘沉默跟在后面。这地界已经装修完了,风格就俩字儿,迷幻。玻璃镜面的材质,在地在墙在天花板,互相照射反光,把整个空间做成了华美万花筒。甫一进门,黯蓝灯色射耀下,贴着四周站了一圈人,不少都是祝家的熟面孔,他们负手而立在阴影里,悄无声息。纪翘听见有滴滴答答的水流声,还有很轻的风声。祝秋亭根本没管她,朝着林域而去——祝家位高权重的三把手,在一张台球桌旁等他。祝秋亭走过去,林域倒了杯酒递给他。跟祝秋亭低头说了句什么,林域越过他肩头,淡漠看了纪翘一眼。但也没多问。祝秋亭想做的事,他很少问理由。纪翘没看到,也无暇顾及。她终于找到了声源。水流声和风声,狗屁。是滴血和呜咽。人斜躺在台球桌对角线的墙根,瞿辉耀比资料上还要壮,脖子和四肢都粗,面容扭曲着,也看不清五官,只有脖颈爆出的血管如蚯蚓,很是清楚。看那体型,是没继承他爸。男人嘴里淌着血,嘴唇呈现出奇怪的内凹弧度,手脚被绑着。纪翘看着祝秋亭喝完酒,将西装外套脱下,挂在桌边,朝着瞿辉耀走去。他走过去的时候,背影跟走向耶稣像时无二致,修长挺拔,悠懒虔诚,从侧面望过去,眼窝与眉骨处光影交错,窒息般的美。纪翘看着他,微微失了神。她听见林域说,瞿辉耀手狠,把祝家下属搞折了两个,理由冠冕堂皇,因为是小地方,正常走报警程序都难。祝秋亭单腿蹲下,温柔得要死的姿态。他跟瞿辉耀说了句什么,瞿辉耀剧烈的挣扎起来,像条案板上濒死的鱼。祝秋亭站起来后,好像转身要回来。但没有。他猝不及防地抬脚,回身踩在瞿辉耀头上,脚尖踢他眼眶,唇角含了丝笑,喟叹道:“那没办法了。”纪翘看着他,面色无波无澜。不远处,林域紧紧盯着她。纪翘仿佛全无感觉。瞿辉耀算盘打得很美,但他实在是不了解祝秋亭。以杀止杀,他最擅长。☆、【七】【8】纪翘以为瞿辉耀会成一具尸体,在她面前。但没有。瞿辉耀牙全被敲下,抖抖索索,话都说不明白,满嘴淌血。祝秋亭转身往回走的时候,纪翘知道,这事定了。他没到,至少今天没到那地步。可杀可不杀的,祝秋亭曾经教苏校,说你得留着。苏校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,大部分时间不在内地,能替祝氏打天下,靠的不是运气。命债背的越多,越没什么心理负担。祝秋亭突然来个慈悲为怀,苏校心理十分复杂。不小心听墙角的,也觉得一言难尽。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?祝秋亭问完,看到苏校表情,觉得好笑,便笑一笑,伸手拍了拍他脸,亲昵又随意。是活着。活在对死亡的恐惧里,如果你有能力的话,把自己跟死亡画上等号,让他看见你,就想到地狱。祝秋亭语气总是很温和而懒散,若无其事的,无论是恶意、欲望、或是过于极端的情绪,在他口中都会像春日山峰的雪,无形中,化成了闪着光泽的风和日丽。纪翘当时悄然离开,一夜无眠。纪翘回过神来,听到他说话。“白天以后,把人送到黎幺那儿,”祝秋亭折返,捞过台球桌上西装外套:“让他把话问出来。”林域:“他还在泰国。”姓黎的他不喜欢,但平心而论,在东南亚忙活了一年半,才刚开始休假,这才三天。祝秋亭哦了声,自然道:“那多给他一天。”祝秋亭看着林域,微微一笑:“不过,他那么爱玩人妖,要么买两个弄到屋里,要么永远别回来了。”黎幺布联络网一绝,去年囤货通过地下网络走了两亿出去。但人也是癖好独特,玩得开,还没有他撬不开的嘴。黎幺那水牢,纪翘见识过,瓦数极高的大灯一打,还以为黑白无常躲在潮湿阴暗无边里。纪翘定定地望着,眼睛一眨不眨,望着瞿辉耀被拖下去的笨重身体,好像透过他,已然看见那场景。她没来由的反胃,想吐。给纪翘十个胆子,她咽了也不敢吐在祝秋亭跟前。于是低低丢了句我去个厕所,也不等回应,转身大步离开,可感应门怎么都开不了。她望见墙边方形感应器,拍了好几下,没回应。纪翘憋的眼睛都红了。忽然,右肩被握住,有人从身后覆上,发丝擦过她耳廓,拇指指纹印在感应器上,滴一声后,门应声而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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